安徽省张恨水研究会

宋海东

1923年，28岁的张恨水不满于母亲为他安排的第一段婚姻，在北京迎娶了17岁的胡秋霞。为纪念这段感情，张恨水先后创作了长篇小说《落霞孤鹜》和《记者外传》，小说中女主人公落霞和孙玉秋的身上，随处可见胡秋霞的影子。
然而，小说毕竟不可等同于回忆录。关于张恨水与胡秋霞当年的婚姻状况，张恨水笔下除了几首隐晦的诗词，并无太多的正面记载。迄今能够客观公正地反映夫妇俩婚姻生活的第一手材料，除了他们后人的零星记录，近乎一片空白。
幸运的是，笔者不久前从张恨水小女儿张正的手中得到了一套北平《世界日报》复制件。《世界日报》创刊于1925年2月10日，为民国知名大报，张恨水系创始人之一。在1927年7月30日的《世界日报》副刊“明珠”上，我读到了《小说家趣事记》一文。这篇文章署名“啸空”，即张恨水的二弟张啸空，时任世界日报社记者。
文章并未挑明小说家姓甚名谁，但开篇第一段就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我有一位朋友，是现在的一位小说家，姓名不便公布，免得带有广告性质作用。我和他很说得来，所以他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很少的。”既是小说家，而且“他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很少的”，与刚步入新闻界的张啸空有这般关系的，只有张恨水。更何况小说家的“姓名不便公布”，其中有何隐情？无外乎一是由于亲情关系，二是因为“明珠”的责任编辑便是张恨水，两种关系都需要张啸空避嫌。文章的第二段更是进一步印证了小说家的身份：“小说家是南方人，前几年已在京，和某女士结了婚，小两口儿亲爱得很。”
那么，张恨水与胡秋霞是如何“亲爱得很”呢？且看下面的叙述：
一天，张恨水在家写小说。日至正午，胡秋霞已把午饭做好，隔窗问丈夫：“午饭得了，是不是马上开饭？”张恨水不肯放弃来之不易的灵感，吩咐等一等。谁知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当夫人再去催时，张恨水害怕家人饿坏了，又不愿放下手头的创作，托言自己想吃馒头，让夫人先去吃饭。“他夫人忙忙把饭吃完了，把馒头做好了，盛在一个碗里，又另外装了一碟白糖，送到小说家编稿桌。这时小说家正仰着头对窗外望着，右手拿着毛笔，左手按着稿子，右脚架在左腿上，在那里抖文，想稿子。他夫人戏语道：俗话说，望梅止渴，你却望天止饥呀。小说家像听到没有听到神气答道：是……是。他夫人又道：热馒头黏白糖吃，倒是另有风味，你趁热的吃吧，免得馒头冷了，吃了没有滋味。小说家仍是仰其头，抖起文，随后答道：是……是。他夫人又道：你吃馒头，要茶么？我替你沏壶新茶来吧。小说家又答应是……是。”待夫人出了书房，张恨水这时才觉得确实饿了，拿起一个馒头，黏上白糖往口里送去，脑子里仍盘旋着小说稿。刚吃了个半饱，张啸空来访。客人一掀书房门帘，吃惊不小，问兄长：“你嘴上涂这些黑墨干什么？”张恨水正莫名其妙，夫人端着茶壶跟进门来，见状“咯咯”笑个不停：“大概是他用馒头黏了黑墨汁吃了，弄得满嘴都是黑墨。若是让他去演《打龙袍》里的包文正，倒是不用画脸谱了。”张恨水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大约是我刚才专心想文稿，随手拿馒头黏白糖弄出来的笑话。”夫人拿起一面镜子，递到张恨水面前：“你瞧你这德行，还和人说话，当真是演《打龙袍》呀。”张恨水对镜一瞅，不禁拍掌大笑。
时隔一个多月，9月4日的“明珠”上又出现了《小说家趣事记》的续篇，注明是“续七月三十日稿”。这一回，张啸空主要是讲述嗜书如命同时又嗜茶成瘾的张恨水因为贪茶嗜书闹出的小笑话，但也提到了胡秋霞：“有一天我去看小说家，小说家很表示欢迎的样子，叫他的夫人，把家乡的好茶沏一壶。他夫人当真沏了一壶好茶来……”
根据《世界日报》上的这两篇文章，可以证明尽管当时张恨水丰沛的稿酬收入足以雇佣仆人，但他的生活起居依然是靠胡秋霞悉心照料，享受着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也拥有心无旁鹜的创作条件。我查阅了一下相关资料，发现从张恨水与胡秋霞完婚，到张恨水的第三位夫人周南进入张家之前的7年间，正是张恨水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也记载了他从一名文坛“小卒”跻身一流小说家行列的全部过程。这个时期，他不仅有《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这样的代表作问世，还相继发表了《荆棘山河》《交际明星》《春明新史》《青春之花》《天上人间》《剑胆琴心》《银汉双星》等十余部中长篇力作。有一两年间，他甚至多管齐下，同时创作7部小说。无论如何，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没有一个鼎力支持他的贤淑妻子，他恐怕很难有精力、有心情做到文思泉涌、振笔疾书。
作为“明珠”责任编辑，张恨水编发二弟的这两篇稿件，显然是完全认可相关记叙，甚至有可能是授意为之，以此秀一秀自己与胡秋霞间的恩爱吧。
就在今年4月，张正女士发现了童年时与父母的一张合影，扫描后交其晚辈自网上转发给我。据悉，张恨水迎娶第三位夫人后，胡秋霞气恼之下，撕碎了从前拍摄的几乎所有照片，尤其是同丈夫的合影。这张三人照也是迄今发现的除全家福之外，仅有的一帧张恨水与胡秋霞的合影。
反映张胡二人关系的珍贵文字和照片几乎同时被发掘出，或许是巧合，亦或是冥冥中的注定。

《世界日报》上的张恨水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