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张恨水研究会

江西新干县的三湖镇，祖父在这里度过了他快乐的少年读书时光，这块故土给予了他文学的基因，也给予了他难以忘却的生活烙印。在1934年他创作顶峰的时候，为上海《晨报》打开了他少年生活的记忆闸门，开始撰写长篇连载小说《北雁南飞》。小说除了对少年主人公李小秋和姚春华缠绵凄婉的爱情悲剧描写得催人泪下，还对晚清三湖镇的风土人情和旖旎景色进行了浓笔喧染，作品发表后多次出版单行本，被誉为是张恨水小说的一部力作。
今年早春我的美籍朋友陈皓从大洋彼岸转发给我一博客，标题写着“我与张恨水的《北雁南飞》”这篇博客的文字、配图、配乐浑然天成令我思绪起伏。我如实地将Qiuyuchunyan燕子的博客文字摘录一段与大家分享：
“我是在大西北的一大山沟内长大的。童年的我，再一次因父亲工作需要，远迁北方异地。新居的环境很恶劣，一年四季不分明，荒芜的土地上满目的苍凉萧瑟。我不由怀恋着那些记忆中瓦蓝瓦蓝的天，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不知是某地清澈的河水、水畔那些青翠的芳草。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读到《北雁南飞》，是在一本《今古传奇》的期刊上，是小说的连载。
那份离愁别绪正中我心中隐匿了的殇。一睹便不能罢手，苦苦等着新双月刊的到来。我的心，随着《北雁南飞》飞回到少年的记忆中，流连忘返，不能自拔。后来父亲因为我对这份杂志的痴迷，为我订了一份全年的，这在当时我的家庭里面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现在想来，我感谢我的父亲，他让我结束了，那种每次都等着别人看完后，才能轮到我看，等待时那份焦灼的心情。小说读完的时候，我便把《今古传奇》拆散，将所有连载的《北雁南飞》装订成一籍…… ”
我在查找资料时，发现竟然有更多的青年读者都是因《今古传奇》看到了《北雁南飞》。一批读者由此发现了一位他们不甚了解的作家，发现了一个新天地。直到今天，人到中年，还在对青年时期读过的《北雁南飞》大发感慨。另一位网友说：“ 十几年前读来，也仅仅是记住这是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不属于大悲大喜的那类，所以印象很淡薄。近日再读，却读出许许多多滋味，可谓是苦辣酸甜皆有。此时方明白，原来这小说并不单单是鸳鸯蝴蝶。张恨水温柔的笔调下，原来早已暗伏对时代，对人性，对一些不平常之‵常情‵的抨击。”
《北雁南飞》这部小说的原型故地，江西新干县三湖镇。为了这些忠实的读者，我要走进这块充满传奇的故土。

在踏上三湖镇之前，收到曾青霞副镇长发来短信：“故乡欢迎你”只有五个字却让我心头一热。
范磊，小曾等镇里领导赶到新干县城迎候。小曾透亮的嗓音不时地从我手机里传来：“张先生，到哪里了？”长胜兄探起头看看路标说：“告诉她快下高速路了。”吉安电视台的魏台长也风尘仆仆地从吉安赶往新干县城，为了和我们的汇合，我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心目当中爱戴的老作家，他在江西故乡人心中的地位高呀。
晚上三湖镇领导在县宾馆安排了工作晚餐。席间，魏台长说：“吉安正在建儒林馆。从北宋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开始，历数吉安文化名流，给恨水先生开辟一个展厅，介绍生平，特别是要介绍《北雁南飞》。”我说：“这个展厅就叫‵北雁南飞‵如何呢？” 台长说：“好呀，要在这里雕塑一本大大的《北雁南飞》书籍。”
翌日，镇党委许春生书记和小曾的车在前，我们的车子随后，一路赶往向往已久的三湖镇。
  三湖镇位于新干县西北部东濒赣江，历代为江西航运交通的重镇，当今仍为江西名镇。三湖“大红袍”红桔历代驰名。据西晋张华《博物志》记载，三湖红桔的栽培历史已有1700余年，并为宋以后历朝贡果。 1949年我祖父因高血压突发半身不遂，半年后才开始恢复说话和写字。1952年祖父在床，握笔依然艰难，他开始恢复性写作。他最先写下的诗句竟然是少年读书的三湖镇，三湖的橘子：“珠颗折来百尺松，南丰橘子喜相逢，寻踪愿溯荒江上，积翠丛边过一冬。客居记得在三湖，日照窗棂万颗珠，最是云开风定后，小姑分绿网珊瑚。”
我们的车子进入三湖的境地，公路两旁，好一派田园风光。一切是那样的宁静、明媚、祥和。农民的住宅造型酷似城里人建造的别墅，点缀在翠绿的田园和密林之间，这风景犹如在疲劳的视觉中看到了一幅精美的插图令我和长胜兄啧啧赞叹。
介绍一下祖父当年来到这里的背景吧。根据祖父不多的自传“交代”：“父亲把我送到一个半经半蒙的私馆里读书，我就住在学校里，这学校是家宗祠，橘林环绕，院子里大树参天，环境很好。先生姓萧，是个廪生，人相当的开通，对学生取放任主义，对我尤甚。我和三个同学，有一间屋子可读夜书。。。。” 赣江在不远处平缓地亮晶晶地流淌着，三湖的橘林竟然是森森郁郁铺天接地，而祖父从小就喜欢花卉，在这个广阔空间里，完全可以尽情种植仙葩美卉以助雅兴。在他所写的《北雁南飞》中凡描写码头和江岸的自然环境总是那么得心应手绘声绘色，这得益于三湖的地利关系。
萧先生是他念书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好老师，不仅教通了他国文，而先生那爱生如子，诲人不倦的精神，也深深感动了我祖父，所以对萧先生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敬畏。对学生取“放任主义”，使得祖父在两个月之内，看完了《西游》《风神》《列国》《水浒》《五虎平西南》还有半部《红楼梦》和一部《野叟曝言》。祖父这一段负笈求学，住在经馆的生活，对他的一生，起了巨大的影响。这又是三湖的人和关系。
祖父经萧先生的施教，可说是文思大进，半年后，六、七月间，萧先生下省考“拔贡”。要离乡一段时间，萧先生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十篇论文题目，让我祖父完成。  拔贡是科举制度中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一种。清朝制度，初定六年一次，乾隆中改为逢酉一选，也就是十二年考一次了。每府学二名，州、县学各一名，由各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作为拔贡。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萧先生考完拔贡回来祖父那十道论文完全交卷了，先生看后，十分满意尤其是其中的《管仲论》，萧先生竟然亲自批改了，并且还推荐在长辈之间传观，获得一片溢美之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受了这般荣宠，该是怎样的得意。经过这次笔试我祖父开始对自己非常自信了，这应该是冥冥之中的天时关系。在成功学上我一直比较迷信天时、地利、人和。

《北雁南飞》为我们描述了发生在这个古镇的故事，而每一条巷子，都应该掩藏着丰富的细节，在徐书记的带领下，走着走着一些故事里的人物便在脑海里浮现。
我们直奔一个空洞的老宅而去，昔日的祠堂。整个房子有三进，可说是宅院深深，建筑中那些硬木雕花的门窗虽未丧失功能，但呈现出的是老态龙钟，完全没有了幽洁深微的高贵，也体现不出任何曾有的辉煌。庭院的角落里还有些古老的劳动工具，落上了厚厚的尘埃，很多物件至少是清代的…… 当我再仔细探寻时，从老屋里走出一位长者，对我侧目而视令我瞠目而惊。这位住在祠堂的唯一一位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让我感慨的是，人与物都平安无事，人与物又都在做着最后的抗争，与时光的抗争。
混迹于 “新农村”中的古祠堂在一排排骄傲的新式建筑中倒是显得有些碍手碍脚。这给重视文化传统的徐书记出了很大的难题，三湖比不得婺源和凤凰，甚至也比不得黎川老街，那里留下来的是一个非常的偶然，是一种无意识的甚至可以说是被边缘被冷落后造成的奇迹。在经过百年的社会和自然风暴中，三湖的文化遗迹和全国各地大致相同实在是不多了。如此重视文化遗迹保护的镇党委书记，一方水土的当家人，捧着一个稀里哗啦地在阳光下即将最后融化殆尽的瑰宝，肃肃穆穆惶恐不安。三湖古老的是历史和故事，眼前的破砖碎瓦朽栋腐梁被几只枯瘦的木头支柱支撑着，它能够担负起整座三湖的文化承载吗？
三湖镇的徐书记就是要证明他们是没有忘本的人。他就是要将这即将消失的祠堂，这最后的文化符号，三湖镇具有历史价值的一砖一木保护起来。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赋予三湖一个崭新的容颜，还原她悠久的典雅的文化内涵。望着并且听着徐书记的亢奋的现场解说，我只能心生钦佩！
祖父当年的学堂在村小学校的院子内，或者说村小学校内曾经有过祖父的私塾学堂。我们在小学校院子里驻足良久。由于学校学生合并，这里已经空置多年了，院子里一派荒芜只有几只麻雀在喳喳地欢呼。青灰色的二层小楼，半圆的门洞前廊，与如今的闪亮瓷砖相比多了些陈旧的味道与心灵的熨帖。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原来的建筑面貌了，院子当中的一颗罗汉松，据徐书记考证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徐书记对这里的文物如数家珍，这已经令我非常感动，毕竟来到这里，还有人能够给你讲述张恨水读书的事迹，还有人给你讲述《北雁南飞》的故事。如果只留有物，而没有了心，那保留的物又有何意？
在三湖镇，我，长胜，老李一行三人紧跟着徐春生书记和小曾，在镇子里参观考察，给我的感觉像是在参加一个新农村建设现场会。徐书记手指向赣江大堤说：“这里将修建一组《北雁南飞》故事的人物形象浮雕，那边还有故事简介，还有张恨水先生的生平简介。”徐书记一边说，一边展开他手中的图纸，对应着现场的位置。眼前正在施工的工地，可以看到图纸的美景已经在现场初见端倪，镂空的花窗、石雕的柱础，都通过对时间和空间的重新切割与分配，表明了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百姓生活习惯的尊重。再过几年来到这里，我相信三湖镇会大变样的，一个全新的仿古街市将完全建成，历史上曾经的小南京美誉，将重新成为三湖人的骄傲。
张恨水，一位享誉中外的文学大师，故乡人的心中给了他足够的位置，也将被他的故乡所热爱，直到永远……

三湖镇杂记